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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人生前身后文

1998-04-29 来源:中华读书报  我有话说

翻译家穷死成都

听说老翻译家张友松早就客居成都,一打听,是生活困窘,他无工资、无养老金,只由北京政协给点生活费,在草堂寺附近一间破屋里,依靠唯一的女儿,惨淡度日。

他在翻译界的名声,是与曹靖华、傅雷、汝龙等齐名的。我少年时读的第一本翻译著作便是他译的施笃姆的《茵梦湖》,青年时读的马克·吐温的小说,也出自他的译笔,译得清爽流畅,传神有味,很受文惠。作家高缨去拜望他,尊为长辈,流沙河去拜见他,行弟子礼,说自己当年上中学读北新出的英语文法读本,就是张翁所著。见其晚境之穷困,都不胜欷虚欠。有摄影家徐伏钢慕名访之,意在为当代文化人拍摄影专集,拍下张友松肖像,已过午,张翁仍未进食,扶他至邻近小面馆,看着九旬老人吃的那馋相,不禁簌簌下泪。与之攀谈,几乎不知人间事。徐伏钢去附近书亭书店,把张友松的译著买来一大摞,老人竟不知自己解放前后翻译的书,现在还再版这么多。从此,他对工资微薄的工人女儿说:好了,我们会有许多稿费,够买两三间住房了。直到去年病殁成都,并无一家出版社给过他分文稿酬。这位老翻译家,译著一生,他的心血,喂养了许多书商发富了,他却贫穷死了。

流沙河拒出全诗

那天,流沙河家里,又来了那位北方某出版社的编辑,已是数次来叩门了。揪着一个话题,就是要出一本《流沙河诗全集》,流沙河死硬地拒绝,决不让自己写了又懊悔的诗,肤浅的少作,应景的俗笔,流传误人,这应景诗,既包括应政治形势之景,也包括应社会风潮之景。这位编辑碰了几个硬钉子还不甘心,他相信,哪有找上门来出书,还有不肯的,三番五次能不感化?流沙河就是两个字:拒绝。

一连几天过去,这位编辑还是凭三寸不烂之舌,一再游说。最后,流沙河紧闭的门开了一丝缝,他说:实在要出版,让我选一百首自己心灵通得过的如何?编辑也是一个死硬派,他又提出,把其余全部附录,如何?

流沙河说:这不等于还是全编吗?又拒绝。

流沙河与诗绝缘,已十年。非不爱诗也,文心不愿污腐也。尽管,文坛都称赞他行文严谨,为诗态度严肃,却从来还是遵从那句老话:文章千古事,得失寸心知。他从不认为那些所谓“著作等身”的著作,就能被历史留住,历史是个大漏斗,要漏去多少平庸之作呵!

由流沙河这点死不肯把自己认为无价值的东西流传下去,不禁想到郑板桥也是这么一个脾气,板桥在他的《板桥诗抄·序》里曾说:“板桥诗刻止无此矣。死后如有托名翻版,将平日无聊应酬之作改窜滥入,吾必为厉鬼以击其脑。”惜乎,这种精神,何其少哉!这种智者,何其少哉!今天又有多少诗人文人,在急功近利中想到,我那些劳什子,不被历史扬弃,不被后人鄙视?

克芹、星寒留下谜

吾蜀作家,死于盛年者,前有周克芹,继有贺星寒,均是知天命年纪不久,即亡故了。如果,以鲁迅、巴尔扎克等皆死于五十多岁看,不足为奇;就今日人寿平均已达七十多而言,鲁迅、巴尔扎克时代的平均人寿为四十多岁,则更是昙花一现了。

星寒与克芹死后,打点积蓄,都是清贫族,虽然他们的文学活动,都进行过三十多年,克芹还有“茅盾文学奖”之幸,均难逃“文章憎命达”的规律。克芹之死,颇像托尔斯泰说的三种死中,那种温婉平和的农民之死。而星寒之死,乃是“死亦为鬼雄”之狂狷矣。

他们都没有防备死神会这么早就光顾,因此,对身后遗著,皆未作遗嘱与安排。虽然,克芹在死前一年,在《文汇月刊》发的四个短篇,行家与文友皆赞赏他不是用干部眼光审视生活,已进入作家更超脱的境界。而星寒临死前一月结集出版的随笔集,更是从小说那种依托人物与事件的曲折表述突破,一直抒胸臆,便倾吐如江如虹的斑斓。但是,他们都曾告诉我,已有长篇完成,正在箧中。

克芹用去五年完成的长篇小说名《饥饿的平原》,死前几月,他告诉我,已完成第二稿。他说这是写城乡结合地区物质丰富后,显现出精神的荒芜畸形。未读手稿,一听便知他在80年代中期便已从生活中感应到的“文化大革命”在人们精神上留下的后遗症。星寒遗著《狂欢》,则是一部黑色幽默作品,写一街娃以讹哄吓诈,混入官场,玩弄了众多书生的故事。两人死前均未向亲友交代自己著作如何处理。星寒死后,未寻到手稿,从他电脑存盘中,终于调出这部著作,虽未问世,却有文在世了。而克芹的手稿,翻箱倒柜多次,竟渺然无踪,17年了,仍无形迹,难道他也托了人,像罗曼·罗兰那样写下若干年后启封的嘱咐?或者以稿赠了相知?克芹又给后世留下一个谜了。

(摘自1998年4月8日《羊城晚报》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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